Apogee

問過熊好幾次喜歡我或跟我在一起的原因是什麼，
第一次他的答案是『跟你在一起很舒服很自在』，
後來就漸漸皮了，出現『因為妳會搞笑』或『妳的腳很臭』之類的亂入；
然而案重初供，第一個答案通常都是最接近真相的，
所以我一直認為舒服自在是最主要的原因。
兩個人來自迥異的背景，擁有不同成長歷程，
價值觀和生活方式也因而頗有差距，但卻相處自在舒服，
可能是頻率相近（換成芥子可能會使用靈魂相仿之類的絕美詞語），
可能出於尊重彼此的行為模式，卻也可能是任何一方的特別謙讓。

我的情形屬於後者。

我不是那種天生憨厚耿直、不給人壓力的好自在鄉民，
老實說，很接近我的人應該會覺得我蠻難搞，
熊所以會覺得跟我相處舒服自在，完全靠後天修為：
知道言語犀利，所以語調和話語邏輯特意放輕放緩放溫柔；
知道人壓力，所以提出要求或爭吵前會稍微咬一下舌頭；
知道稍有不慎control freak潛質就會作祟，所以特別尊重對方的私人領域。
換言之，凡此種種都是刻意的第五六七八項修練，
有意識地朝好相處的典範自我形塑。

不過這隻後知後覺熊顯然沒發覺這是修練，
藏在修練背後的恰北北女超過忍耐限度還是會變成驚天動地毀滅戰士。

最早以前剛開始化妝，還笨笨的照beauty教的畫，
某年流行『紫醉金迷』，就高高興興畫了雙眼皮葡萄紫、眼窩深金色的妝出去，
（現在回想起來顏色太濃且搭配怪異，活像泰國四面佛）
在捷運上，他說了好幾次『你的妝很奇怪』之後，
終於忍不住伸手弄糊那個恐怖眼妝，更拿出面紙擦拭餘粉。

自由、錢、化妝穿著和法律是我人生中重要且不容干預的事情，
不懂裝懂還大膽動手的男人簡直找死，心裡的瓦斯瞬間氣爆燃起熊熊烈火，
despite the fire，我只是退後一點不讓他繼續得逞，
臉上掛著尷尬笑容說我也覺得太濃，不過妝還是要仔細卸比較好。

在我腦海裡，他早已被我過肩摔、膝蓋頂肚子加直拳打爆鼻樑噴鼻血，
但在現實生活中，第N項修練發揮作用，阻止了蠢蠢欲動的手肘膝蓋和拳頭。

所以他覺得我好相處，相處起來舒服自在。

後來我花了很多時間力氣讓他明白，即使不能理解或不認同，
他也必須尊重我，從化妝穿著嗜好看法到隱私全部都要尊重。
有意見可以具體提出質疑，前提是他必須明白那是一家之言不是通說，
因為結果由我負責，所以我的事情當然由我自己決定，
聽取意見是表示尊重的程序權，採納是反射利益，
我沒有採納的對待義務，做到無瑕疵裁量已足。

這段過程極其血腥火爆，彷如愛情關係裡的波灣戰爭，
很多次吵到臨界點，他吼叫而暴力如我丟東西摔門接著出去飆車，
然而這樣正面積極的爭吵產生另類溝通效果，衝突慢慢減少，
他逐漸習慣我化很怪很濃的妝或安那其的主張，我也開始有種作自己的感覺，
基於這種知遇的感覺，重新燃起發自內心溫柔輕緩對待的意念。

現在不只他舒服自在，大部分時候我也還蠻輕鬆的，
這種愉悅的感覺終於不再出於一方謙讓，而是彼此尊重。
以後一定還會有這種地獄般的危險溝通，可我一樣不會迴避，
至少在彼此都願意磨合折衝的情況下，
體制內改革總比無言忍讓最後流血革命安全的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