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文完工前,程老闆喜獲麟兒,
帶吵著看寶寶的我和師兄去醫院,
在嬰兒室前端詳寶寶時,
聽見師母在病房裡大喊老闆的名字,要老闆過去,
老闆隨即急忙轉身返回病房。
老闆一直是我非常尊敬的人,
值得尊敬的人被連名帶姓「話細漢」,真是不可思議。
但當我自己剖腹生產,
才能體會當時那種氛圍的成因和師母可能的感受。
重視家庭連帶和親族情感的台灣人習於探望病患、傷者和生產婦,
卻缺乏醫院探視禮節和設身處地的觀念,
探望的時間、頻率、情境都不甚成熟,
對被探望的人來說造成巨大負擔。
我本來預定自然產,但足月產檢時發現羊水過少,
影響粽子陣痛應對能力,導致胎心音不穩,
緊急入院催生,催生不順空腹後立刻剖腹生產,
粽子因為產前兩週我嚴重感冒,又沒有經產道壓縮排出肺部液體,
出生後斷續呈現陣發性呼吸急促(新生兒呼吸窘迫)現象,
必須入住中重度病房治療。
我對剖腹產完全沒感念,開刀後身體虛弱,
寶寶又生病治療,整個狀態不好,
娘家和夫家直系長輩卻完全沒知會我和熊,就頻頻突然造訪,
剖腹產健保給付住院6天5夜裡,媽媽共來3次,熊家人來了2次,
來了問候幾句就在床邊聊起自己生產等相關話題,
說個不停也就罷了,中間還夾雜長輩特有的習慣,
講起他們經驗裡的規矩和禁忌,
並附加若未照做則有各種恐怖後遺症的特例闡述,
偏偏眾說紛紜、說法不一,
我就無力地躺在床上,
聽媽媽說多躺以免像外婆一樣子宮脫垂,
聽婆婆說開刀後要盡快下床走動以免像某遠親嚴重腸沾黏,
多年劇痛還要開刀重新歸位,歸位後旋又沾黏,
又擔心粽子又痛,同時恐懼地聽著這樣有恐怖結果又意見不一的恐嚇言語。
因擔心或表達關心前來探望還不稀奇,自己出現還不稀奇,
媽媽還因為興沖沖買了金鎖片要送給粽子、探望外婆順路而又突然出現,
因為熊帶了一次路去中重度、看了粽子一眼,而招小阿姨也來,
公婆招了姑姑們來探望,在我房間聊到耽誤中重度探望時間,
這樣的事情發生一次兩次後,我終於無法顧及月子內不哭泣的習俗,
當著婆婆的面,大聲把應該陪我照顧我的熊喊回來,抱著他痛哭失聲,
諷刺的是,因為我總是喊熊「杯比」,
婆婆竟以為我想念粽子擔心粽子而情緒失控,
衝過來握住我的手說「會好的」、「不要哭」、「坐月子不要哭」,
我無法把真正原因說出口,只能繼續嚎啕大哭。
程老闆門生眾多,但門生只是工作、授課的對象,
跟程老闆、師母和程小寶寶的家庭生活並無關連,
在師母虛弱需要照顧和陪伴時,
我們這些不識相的傢伙竟然這樣絆住老闆,
現在回想起來真是有夠白目,
師母僅僅只有「話」一下老闆,實在是很有雅量,也很自制。
「歷此程序,已心生警惕」,暴哭兩次後,
我心中暗自決定,要不就完全拒見長輩,
要不就由熊或我自己委婉的表示要定時集乳或疲憊需休息,
在長輩沒有意識到醫院不是交際場所而無限逗留時,自己喊卡。
不過,我到現在還很狐疑,
究竟這種適時出現、問候和離開的探病禮節和體諒意識,
究竟是被探視者的責任,還是探視者的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