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ogee

十一月初某天獨自遊蕩西門町，
心血來潮跑去捐血。
平生初次捐血，
雖然頭暈休息了好一會，
但是能夠幫助有需要的人，
並坐在捐血車裡
享用護士給的餅乾和奶茶，
成就感強烈，感覺很棒。

收到驗血報告，
一拆開，整個人都呆掉了。
驗血報告上面寫：A＋
我的血型是A型！
從小到大都認為自己是O型，
猛然被判讀為其他血型，
驚訝極了，呆了好幾秒，
才想到打電話給老媽問血型，
老媽毫不遲疑地說：『妳是O型。』
對嘛，我是O型哪，驗血報告出錯，
如果把我的O型血為A型人輸血，
這可是會出人命的！

我趕忙打電話給捐血中心確認，
對電話彼端的工作人員說，
捐血時曾肯定地告訴護士我是O型，
護士小姐一定聽錯或寫錯了，要趕快改過來。
工作人員笑說這是不可能的，
每一袋血都確實檢驗過血型。

那麼，我是A型？
這不是肯德雞、這不是肯德雞、這不是肯德雞。
人家不是A型啦！
我是O型，堂堂正正、玉樹臨風的O型。

熊下班後，我拉著他到附近的診所自費驗血，
醫生叔叔取出A型抗體和B型抗體，
在我耳朵上扎洞擠血，把血放在兩種抗體中。
我的血就在眼前的A型抗體液中凝結了。
事證明確無可懷疑，beyond reasonable doubt，
我是A型爸和O型媽生出的A型女兒，
只是在知道真相前過了26年半的O型生活。

這種感覺很奇妙，彷彿一夕之間被告知自己是領養的，
必須換身份換眼光來重新觀察自己和這個世界。
以往所建構的自我認知全都不算數，
從血液在我面前凝結的那一刻開始，
我不再是好領導固執熱心的O型大姊大，
而是溫柔憂鬱優柔善感的A型小妹小。

回到家，我趕忙打電話通知媽媽，
順便向A型的弟弟討教一下，A型人的性格如何。
弟弟說：有同情心、有責任感、朋友多而親密。
嗯嗯，優點不少，聽來不錯，
我就從26歲半的時候開始開開心心當A型人嚕！
說來有趣，
以前我（自認為）是O型，
現在則（確定）是A型，
我的人生好像能以血型為切分點，
分成O型時期和A型時期，
就跟藝評家以畫風區分畢卡索的人生階段一樣哩！

雖然很驚訝，剛開始並有強烈違和感，
但是我很快就處之泰然，
倒是家裡那隻熊非常難以接受。
他從青春期起就認為血型對個性具有決定性影響，
買了許多從血型看性格之類的書，
像我讀行政法一樣讀到爛熟，
然後把它當作對人的區分標準甚至戀愛準則。
他常常跟我說某某人是什麼血型所以會怎樣怎樣，
或者某兩個血型速配或相衝之類的話，
並且深信A型他是『O型』我的良配，
A型加O型的戀愛互動最良好。
血型對他來說就像某種信仰，
這個信仰裡面的種種儀節就是他看待人際互動的重要依據，
知道我不是O型，
就好像對虔誠教徒說『世界上沒有神』一樣恐怖。

當我跟醫生叔叔一起看驗血結果時，
他還老神在在，認為捐血中心出錯，
診所驗血只是確認捐血中心的草率而已；
跟他說我確定是A型，
他的震驚溢於言表，回到家之後久久不能平復心情，
用深思的表情注視我，三不五時嘆口氣，
把我抱在懷裡，然後說：『你騙了我八年哪～』
在深秋雨夜被擁入懷中固然很舒服，
但是聽他種百感交集的口氣，
額頭還是不免出現小丸子的三條線。

我跟他說，
血型或星座只是瞭解他人性格的參考依據，
我們已經從日常生活和長年溝通互動中瞭解彼此，
既然已經瞭解彼此的性格，那麼參考依據便不再重要；
目的既已達到，對達成目的所使用的工具也就無須耿耿於懷。
此外，性格分類及成因是犯罪學很重要的部分，
對個性影響較大的原因有很多，諸如基因、胚胎發育過程、神經心理、腦病變、社會價值、家庭教育、人生際遇、社會階級等等，
血型可以歸類在生理學或生物學的變因裡，
但是要說它對人格的影響最大，恐怕失於武斷或草率。
日本犯罪學家吉益脩夫曾經把不知情的雙胞胎交由不同家庭撫養，
結果雙生子的性格和表現迥然不同；
因此，我一直認為，後天教養或際遇對性格的影響遠大於基因；
況且，我的個性就是，不因為對於血型的認知而有所改變，
我是ABO哪個血型，一點都不重要，
我還是我，我就是我。

傻熊在『變血』風波後一直怪怪的，
每次看見我總是若有所思，好像跟我不熟，
不一會兒卻又抓起來猛抱猛親，
還嚷著要重買新版的血型書來研究。
我在想啊，剛認識某人時，為了要盡快瞭解對方，
常以命理血型星座等東西作參考，
但是這些中性的統計分析資料卻被我們有意無意濫用，
幫別人貼標籤，抱持成見，
戴上有色眼鏡來相處交往，
完全忘記用心觀察感受才是認識對方最真切的方法。
見微知著，生活中是不是還有許多事情，
我們也不知不覺忘記放開心胸，
而總是用成見來『溯及既往閱讀』呢？

傻熊要這樣瘋瘋傻傻多久我不知道，
不過能夠得到額外的關愛，
對我來說是件好事。
他呢？也許還得要花上一小段時間重新認識我吧！